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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逝





他張開雙眼,眼前依舊只有無垠的深夜。

他從冰冷的水晶棺裡甦醒,望向穿過窗櫺的月光,寂寥的房間裡沒有絲毫的聲響,只有闇夜的慘淡呼吸在空氣裡持續著孤單的呻吟。

他將自己擠入如此深邃的黑暗,冷冷的看著包覆在他身上的最後一抹白色枯萎,沾染著腥紅的闇暗吞噬著他所有的一切。

他已成魔。

而且身陷黑暗之中。








那一天他心血來潮的漫步在月色下,冷冷的月光牽引出他身後長長的寂寞。

偶爾,他會在黑暗以外的地方悄悄的觀賞自己的白,在它完全消失殆盡之前用自己僅存的目光為它憐憫。

他常常這麼思考著,他是獨一無二的。

屈居於第二位,享有著不必長跪的特權,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無須誓言,他永遠也不會背叛那個人。

永遠。

但是王者不需要永遠的詞彙,他在無情的漆黑裡悄悄掙扎著,直到他放棄了這一切。

他再也不需要愛與憎。






月漸東移,他的寂寞越來越長,也越來越黯淡,他低著頭想看清那白與黑的交界是否真是如此清楚,卻被另外一道特別的身影給打斷。

眯起狹長的眼,湛藍的眼眸透著冷冰的光線看著突兀出現的紫色人影,在即將消去的光影下,他的華麗還是如此奪目。在黑暗夜裡綻開的亮紫,企圖渲染深沉的漆黑。

「哼!是你。」

他的聲音一如他的眸一樣的冰冷,極冷的深藍與慘白。

他在城裡聽過西蒙提起他的事。這個男人與之前和他交手過的劍子仙跡是摯友,正道的棟樑之一,前些日子派人來盟約,似乎是在要想闍城之內分一杯羹。

許多人都說這個人將自己的界線定的很模糊,為了就是保有不會傾斜於任何一方的立場,但是在他眼中這個人也不過是包裝華麗的偽君子。

尚未正式公開的叛徒。


「冰爵在如此時刻也真是有好興致。賞月?」

習慣性的以扇掩嘴輕笑,不著痕跡的只留下繻貴的華麗。

「闍城的子民不需要如此的興致。」

他轉身,意圖甩開那一身長長的孤寂與無奈。眼前這個人眉間隱不住的自信讓他反感。

「原來如此。」

華麗的男人走過他的身旁,披著白色的月光悠閒的走著,華扇與他一同悠然的在空中輕輕搖擺。

他看到那個人身後拉著黑白分明的影子,延著灰塵塵而溶入自己的雪白。也許是月光模糊了視線,他以為他看到了什麼,所以低著頭想順著他的影子追尋下去,但是卻又不自覺的停下目光,將之落在茫茫的空氣裡。

「那為什麼汝看起來是如此的需要這樣些微的螢光?」

驀然停下腳步,清輝斜入那金色的眸底,緊緊的瞅著那道雪白不放,仿佛是要穿透那早已淡薄得不見靈魂的軀體。

「……」

原來是這個人已經看到了什麼。

挑釁似的對上那金色的眸,那深邃的顏色裡摻了一點點的雜,可是他什麼也看不見。只瞧見他身為龍首的自信風采,比闍皇更甚的驕傲尊貴。

他一定是迷糊了。一定。

他緩緩的退了兩步,拉下寬大的帽沿。白色的衣袖掩著淡淡的唇。

「我要殺了你。」









成魔後。他早已沒有了知覺。

他習慣性的在夜裡吸吮著頸項間柔嫩的血脈,他跳入痛楚與愉悅間的鮮紅漩渦而無法自拔,因為在他成魔的那一刻他的命運已然鎖在這片黑暗之中。

闍皇賜他的感情只剩下愛與憎。

他常常一個人在黑色的古堡裡孤單的敲打著白色的琴鍵,然後在破碎的音律裡面找尋著自己尚留人世裡依存的情感。

沐浴在月光之下,他不允許自己發出悲哀的嘆息,粗魯的擴大音律,隱藏自己想要跳出黑暗的覺悟。

驀地,他停下在空氣中舞動的絕望手指。

「你還真是不死心。」

這一回華麗的男人更大膽的出現在闍城裡。

古堡死寂的漆黑不能影響他絲毫,他的光采將黑沉沉的闇影逼退,然後又是好整以暇的看著他。

「汝以為吾為何而來?」

他喜歡將問題丟給別人,然後悠閒的等待答案。

「成為嗜血者對你而言很重要?你也渴望永恆的生命?」

他暗諷著他的身分,用鄙夷的目光直直望入燦著淡淡銀白身影的眼眸,他原本以為他會看見他的野心,但是在他眼底出現的東西顯然不是他所想的事物。

這個人……到底是……?

「人總是沒有永恆的時間能思索自己的需求,成為嗜血者,將沒有所謂的盡頭。」

這不是他的野心,他的野心也不止如此。

他笑了起來,毫無預警的牽起那早已失溫百年的手。

「汝可有感覺到什麼是生命?」

其實他早已沒了知覺,但是他掌心的熾熱卻還是透過冰冷的肌膚燃燒了起來,延著不屬於他的血液向心臟奔流。

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,提起銀杖檔在與那人之間。

「你……」

只吐出一個氣憤的字,細長的銀杖劍已然脫手而出,劃出在黑暗中的一道白光。

紫色的人影避開那攻擊,雙足一點已然退到了數十尺外。

「等汝殺了吾。」

他又笑了。

卻不是那儒雅的輕笑,而是狂妄的笑。
















他喜歡白色。

雖然他綵繡輝煌一身華麗而讓人不可逼視,但是他仍然只將目光停留在那單純的顏色。



也只有無瑕的雪白,才能與華麗的光芒匹配不是?



他為自己斟了一杯酒,在薄薄的慘白之中月下獨酌。

從紫白長袍下延伸流出的黑暗,在夜風裡飄動,那片深黑裡,他看不見自己最引以為傲的華麗。

百年來他從不曾醉過,雖然他感受得到酒入咽喉的灼熱火辣,但是卻酒入愁腸之後而了無知覺。

他擁有血肉之軀。

但已然不再是一個凡人了。

在他一腳踏入紅塵之際,在他紫龍出鞘之時,他已經當不成一個真正的凡人。

人總有無奈,但若他成魔,是否便能拋開如此的一切而投身他處?

他又斟了一杯酒,灑向空中,苦澀的味道落了滿地,在月光下默默的流著淚,滲入塵土之中。




「你可真是有錢到浪費啊……」

銀色的人影在那道月淚之後冷冷輕笑。

「那是汝所不能體會的華麗。」

他為來人斟了一杯酒,銀色在透明的液體裡不安的波動。

「來者是客,請。」

他知道嗜血者一直都在,他知道他用著冰冷的視線意圖透視他的一切。

但他不在意。

普天之下,誰能比他更了解自己?

「不了。」銀色人影拂開那虛偽的華麗,「你以為我是來這裡做什麼的?」

「尋吾之死。」

他收回杯中之酒,一飲而盡。

「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。」

銀杖劍橫在他們倆人之間,一道白色的線。

他突然想到自己常常與友人一同在宮燈幃內的楚河漢界,這時候看起來是那麼的明顯。

他就要跨過去了,不再永恆的界線。


「但不是現在。」

他說,收起劍。

其實他對他頸項間的流動一點興趣也沒有,雖然他是強者,但他仍是一點興趣也沒有。

真正讓他感到好奇的,是在他體內生命的脈動。

嗜血者是已死之人,化成魔而不許降於人世,百年來他沉睡著,流落在腥紅與死亡的漩渦裡,即使恢復了意識也只是在夜晚中殘食著人類最後的溫暖,他再也無法擁有自己的脈動,那竄出的鮮紅也不再屬於他。

為什麼他嚮往?

「那是什麼時候?」

他又倒了一杯酒,將它穩穩的放在桌上。

沒等待雪色人影的答案,他步下台階,手裡不知何時已然扣起了紫龍。

「你……?」

他揮著劍,在飄邈的茫茫霧色裡舞了起來,劃開了深夜的漆黑,像是要將一身華麗灑落殆盡。

琥珀色的狹長眼眸,再也瞧不見銀白的光輝。

拉下寬大的帽沿,他又退了兩步,然後提起瓷杯將酒飲下。

不同於鮮血的甘美,液體相當相當的苦澀。

他勾起血色的唇瓣,難得的笑了。


「在吾真正下定決定跨越盡頭的那一刻。」


他低著頭,看著他的影子,只剩下僅有黯淡。













又是夜。

迷濛的濃霧森林。

他優雅的佇劍而立,柔和的月暈在死寂的空氣裡隱著詭異的光芒。

以後他就只能如此欣賞月光。

冰冷的,再也沒有溫暖。




等候多時。

來人提起銀杖劍,湛藍的眼眸像是平靜的湖面,沒有一絲絲的波動。

他們都將死,在唇瓣略動之際各自劃開了空氣裡的殺意,無垠的長夜裡纏鬥持續著,交劍的短暫距離裡只剩下他們所不齒的貪婪與愛憎,每一道白光揮落的同時將所剩無幾的情感一一消去,他們舞的越來越狂,所有的華麗,所有的高傲,在漆黑裡破碎殆盡。

劍尖越接近彼此,他們的孤寂逆著月光的反向緊緊的糾纏,驀地銀色的人影縱身向前,他竄入紫色與銀色的空隙,期待鮮紅的獠牙狠狠的扣住頸間的脈動,死亡在他的血液裡開始倒流,在體內綻放著腥紅的色彩向四肢蔓延散開。

紫色的人影閉上眼,他知道他就要跨越了,所謂的盡頭。

「我們將死。」

嚐盡了濃膩的血腥,他緩緩的鬆口,他感受到身後逐漸昇起的溫暖,那是他百年來不曾再體會過的,很深刻、很入骨的溫暖。

他輕輕的擁住他,手中的銀杖劍墜入塵沙裡,他似乎有了一點暖意,雖然他的溫度已經悄悄的流逝,但是他卻漸漸溫暖了起來。

「是的,我們將死。」

他褪下華麗,褪下儒雅的口音,原本與朝陽相同的眼眸轉為腥紅。他又牽起他的手,想要撫摸在那之上最後的暖意。

「你可感受到了生命?」

湛藍的眼睛泛著銀色的水光,他垂下眼瞼,閉上眼。

他知道他陷入了永恆的長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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