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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。

他從幽暗的房間裡醒來,對著床前的鏡子默默的凝視自己。

他的頭髮更白了,在稀疏的月光下流溢著銀色的殘光,和摻雜死亡與孤寂的顏色相互交錯。

他發現躺在床上的自己是沒有溫度的,像窗外的白雪。雪就是他,他就是雪。



他來到天外方界的第六年秋天,天子將易水樓交給了他。

從來不知道夜裡的方界是那麼的冷,他想到即將到手的一切,反而沒有了所謂的期待。

「我只想和愁月一同離去。」自從愁月仙子來到天外方界之後,他看上去憂愁了許多。為了愛情,他付出生命裡僅有的靈魂,卻在失去一切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並不曾擁有過什麼。

「那麼,你走吧!」他的眼睛裡本來就容不下什麼,所有曾經存在的、已經消失的,都是如此。「帶著所有人對你的信任、關愛、景仰、忠誠走吧!」

他知道他們的身體裡面都有某些東西正在腐敗,冷霧濛濛,也摻著他們呼出的黑暗。

「我不是有意的。」他歉然的低下頭,從沉沉的夜裡退了出去。

白雲驕霜看著他,也看著自己的衣擺。他們踩過的地方有著不堪的顏色。




秋天快要離去的時候,他被經過寒水亭的愁月仙子喚住了。

她的眼睛像水,尚未開口便訴說了千言萬語。卻沒有一句話能表達善意。

「白雲弦尊,這位是愁月的兄長。」

站在她身後的人也有著和水一般的顏色,但與其說是水,倒不如說是海。

聽說他的名字就是這樣--蟻天海殤君。

他神色漠然的看著他,然後海殤君也回望著。

他的眼睛裡本來就容不下什麼,即使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汪洋也是一樣。

「久違了。」

海殤君有禮的回應,「舍妹有勞弦尊多費心了。」

「哪裡。」

海殤君的手裡有著一把深藍的羽扇,他在微笑的同時輕輕的搖晃著,白雲驕霜的頭髮為此而飄然。

他聞到海的味道,方界的秋風突然變得清爽,然後他點點頭,從容的回到了自己的房裡。

他對著床前的鏡子凝視著自己,赫然發現他腐敗的身體已經有一小部分漸漸融化了。




天外方界在冬至未到前下了一場大雪,傲笑紅塵和血雨風生就在雪地裡決鬥的時候殺了愁月仙子。

他聽見細微的聲音在雪裡哭、在雪裡笑。

傲笑紅塵離去的時候,他看到海殤君帶著一把琴送他。

「半箏永隨花中泥,瑟刃已成忘情詩。」

傲笑紅塵輕輕的念著,什麼也不帶的離開了天外方界。

那時海殤君回過頭來看著他,像是看清了什麼似的,看著他。

「現在什麼都握在你的手上了。」

「不,是我什麼也丟不掉了。」

就在那個冬天,六弦分崩離析的季節 ,他毫無預警的笑了起來。




春天來臨的那個清晨,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間,看到海殤君正坐在他的鏡子前等他。

他們都沒有說話,只是透過鏡子凝視著對方。

這個房間的雪也融在海裡,並不是溫度造成的,是他心中殘留的那片腐敗,在無數交錯的虛偽與真實之間漸漸融化。

這個世界並不是因為有了真理才有了真實,而是因為有了虛偽才有了真理。

所以他可以認清自己的腐敗。就像是遙不可及的愛情一樣。

「舍妹沒有死,是嗎?」

「謊言是美麗的,而真相是醜陋的。」

他不再看他,卻看著自己又開始腐敗的身體。



夜裡安期君見到海殤君從白雲驕霜的房裡出來。

當他進到房間的時候,看到地板上有血跡,而白雲驕霜的臉色慘白如紙。




於是至熱的酷暑也跟著結束了。

八陣灘本來就是個不會下雪的地方,他每年來到這裡的時候,總有些落漠。

「何必呢?我們是已死之人了。」無忌天子站在他的身後,默默的低著頭。

白雲驕霜看著他,感到他的身體早已腐敗的不像樣。

「海殤君要她的屍骨啊……天子。」他淡淡的說著,忽然得意了起來。

也許他會比他還要早死去,因為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。

「唉!我明白了。」

無忌天子又默默的離開了八陣灘,灘上有他當年的留下的血跡,以及現在才留下的腳印。

「所有的東西都是不可留的……」

他在海風前玩弄著自己早已白的幾近透明的頭髮。

驕霜冷盡世間念, 冰炭化作妙蓮華。




愛情這種東西原來是很美麗的。

但是再美的愛情,一旦愛到了無法再愛,也只能醜陋得無法入目。








05/08/13


*欠了阿姊N久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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